欠你一場煙火（323）
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我是否能和某個倒霉的大學(xué)結(jié)緣還是個未知數(shù)。關(guān)于姜紙月不回黑土村的問題，李墨菊和姜紙月沒有語言上的沖突，更沒有聲嘶力竭地爭吵，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回黑土村與天時不合。姜紙月能很心平氣和地接受就不必解釋，有些問題不需要答案，聰明的人從來不會把瓜子臉倒過來變成一個鐵槍頭去撬開別人緊咬的牙關(guān)，我不是個滿腦袋臭豆腐的蠢蛋，不該問的問題，即使有怎樣的疑惑，也要在腦袋里擦著一個火柴把他燒掉。
“好！我在黑土村等你�！�
在去往車站的路上，姜紙月問我：“哥，你不想知道理由嗎？”
“理由在你心里就好，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姜紙月拍打我的胳膊說：“一點兒好奇心也沒有，你長傻了。”
“等再回黑土村，我給你跳甩蔥舞啊！”
姜紙月“呵呵”地笑，她一定想起了從前的某一段記憶，那時候正是七月的下午，陽光把玉米葉曬成一片沸騰，我置身于菜園的墻外，左右手握著像胳膊一樣粗的大蔥，在火熱的沙土堆上面蹦跳，那時候我好像還不滿七歲，長相黑瘦，肋骨嶙峋，像一只修煉成精而且慘遭電擊的竹節(jié)蟲。姜紙月梳著兩只羊角辮，靠著墻角笑到肩膀抖動。那時的心情比陽光還要溫暖。
我揮手和車窗外的姜紙月說再見，這樣的場景曾在這個老舊的車站很多次的上演，好像沒有什么不同，可那個時候高中的時光就像是唱片或者磁帶的轉(zhuǎn)動，還遠遠的沒有到達終點，我們還有機會在這個車站說再見，過完這個夏天，也許就是我們不敢想象中的就此別過。
老丁的拖拉機停在路口，他頭戴一頂草帽，嘴里叼著紙煙，一副美國西部印第安牛仔的搞笑形象，人到中年咋還走詼諧路線了呢？拖拉機后斗里有一堆漁網(wǎng)，今天夜晚，我又得在嘎子河岸喝魚湯了吧！老丁賣雷擊木發(fā)了一筆大財，咋還在乎掛在漁網(wǎng)上的小錢兒呢？唯一的答案就是愛好，感謝老丁，沒在戶口本上把我的名字寫成“丁有魚”。如果真是那樣，估計我得成為一個不孝子，一輩子喊他老混蛋，為什么把他對捕魚事業(yè)的賦予在我身上呢？
夜晚的嘎子河像睡著的孩子一樣安靜，偶爾的囈語也是仰望星河的呢喃。老丁把漁網(wǎng)橫攔住河面后，開始準(zhǔn)備晚飯，這么多年來，老丁在做飯的道路上完全沒有前途，如果沒有李墨蘭，老丁已經(jīng)把我養(yǎng)成原始人，不過老丁做的魚湯絕對比河水好喝一點兒。這是我對老丁的客觀評價，老丁也說自己的廚藝終于有了進步，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毫無底線的厚臉皮自信，對于一個在廚藝上毫無慧根的爹我選擇了包容。在這荒蕪人煙漁火遠如星辰的河岸上，討飯比唐僧化緣還難 。忍一忍吧，可憐可憐我這個爹吧，再難下咽的魚湯有人與他共同忍受也是一段仗義的佳話。想想明天就能躺在舒服的土炕上面放縱任性，老丁的爛魚湯就當(dāng)是美好生活的欲揚先抑吧。在我的看來李墨蘭嫁給老丁就是扶貧救災(zāi)，讓我很有運氣地平安度過少年。
老丁做飯的手法仍然保持著慣有的簡單粗暴，去魚鱗除內(nèi)臟，掛在三角木架的鐵鍋里倒入從家里帶來的井水，蔥花蒜瓣一揚吧，枯樹枝生出歡快的火苗，然后他就在旁邊坐等湯開魚熟，比遠古時期的山頂洞人還簡潔。
“爹，我覺得你是把我綁票了！”
老丁臉上落滿火光，呵呵地笑，說：“咱們明早就回家。”
從鄉(xiāng)中學(xué)東面的路口到現(xiàn)在，老丁沒有問我任何關(guān)于高考的事情，甚至連欲言又止的意思也沒有。他是信命的人嗎？我覺得不是，這么多年來，他與那些艱苦的日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格斗，最后也算是苦盡甘來，生活向陽花開，那不是他的命，而是他不信命。那么我呢？從鄉(xiāng)中學(xué)開始，我就遠離了黑土村檐角的炊煙，在看似無所依靠中走過屬于自己的流年，食堂的胖叔以及他的大白狗，教務(wù)處的兒子以及他慘遭破壞的自行車，國旗桿上的敲鐘錘，還有我額頭的傷口，這些沒有太多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最終卻成為我在鄉(xiāng)中學(xué)的故事線索。我毫無計劃，也毫無征兆，在初中三年的時光中每日毫無新意地寫寫算算，頂著一腦袋瘋狂生長的亂發(fā)，心無波瀾地看那個朝鮮族女孩兒樸英淑離開教室，很夸張地吞咽玉米餅和白菜湯，夜深人靜時在燒紅的鐵爐上把土豆片烤成焦炭，在別人眼里如洋洋灑灑般的寫意走完鄉(xiāng)中學(xué)的全程。我信命嗎？我覺得我不信，我沒有隨波逐流去揮舞鐮刀在秋日的稻田里留下劃痕，我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期待和追趕一場不知方向的遠行。我不信命。
所以老丁，你睡在嘎子河岸的稻草垛里能夢見歡快跳躍的魚群，而我在漁火隱于黑夜后夢到的可能是不知方向的遙遠。
夜露“沙沙”而落，打濕我的頭發(fā)，當(dāng)我從老丁的原始人窩棚走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收好漁網(wǎng)，大鐵盆里水花翻涌，鱗片閃爍。老丁對著我笑，是等著我夸獎他身手了得嗎？別扯了，那是他發(fā)揮正常。
“賣錢得分我一半兒�！�
“滾，一晚上睡得像條小死狗，啥忙也沒幫�！�
老丁拒絕的很有硬度，這爹當(dāng)?shù)谜姘詺猓宸�！五體投地。（白城四中三班老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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